石头

　　1

　　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雨天，奶奶就是在这样的清晨离开的。当时天昏地暗的，我一个人淋着雨，痛哭着……泪水雨水挡住了双眼，躬着腰踉跄着，如今雨天总能触动我内心最柔软的角落。生命就是这样的无奈，无法去掌控。

　　我记事早，似乎一岁的事都有些印象。依稀记得她到处抱着我，挨家挨户地串门，当时我快成了吃万家饭的。大家都看我可爱，糖果零食不断往我手里塞。从那开始，我与奶奶就结下了几十年的缘分。

　　奶奶一生命运比较坎坷，11岁没了妈，17岁就嫁人，赶上那饥荒年代，生了8个孩子，竟然活生生地饿死两个。那是如何的艰苦岁月，据她说吃过树皮，挖过野菜，走路有时候经常会晕倒，每每想起，我心愈发揪得疼。中年，好不容易孩子拉扯大了，丈夫又离世。据说爷爷对她很不好，经常打她，有时候看她不顺眼，就把她踢到炕下。我虽然不认识爷爷，但想想这些“罪行”，我恨得咬牙切齿，有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晚年，丧女，最漂亮的女儿前年冬天，先她走了。她是在敬老院去世的，将毕生一万多的积蓄都拿出来，住了7个月，就离开了。她一生行善，身体一直很健康，却因为玩荡腿的器材意外摔伤，两个月后就匆匆离世。我最遗憾地是没有紧紧握住她的手，直到生命的尽头。我忘不掉临终前她指尖的温度，像睡着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如今的我，像个罪人，度日如年，浑浑噩噩，灵魂迟迟得不到解脱。

　　我上幼儿园，奶奶坚持送了三年，才把我送成，原因是老师不接收。那时我才三岁，她当时应该是想早点开发我智力吧。这得感激她，因为日后我没有让她失望，学习蛮好的。从记事起，我就一直和她相依着，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她做饭确实挺好的，包子，葫芦饼，味道真好。如今我看到这些东西总忍不住哽咽，久久无法下咽。记忆中的味道是永恒的，无法超越的。遗憾地是长大后，我竟然没为她做过一顿饭。以前都是她经常做我爱吃的，我却没有给她过多关爱，在异乡呆了那么多年，回来也是匆匆看她几眼就奔赴另外的城市。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老老实实呆在家乡，什么蓝图，什么梦想，全通通地抛到脑后。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再得到验证。奶奶临终前是吐血的，每当想起，心像被刀割成片片的感觉。上天啊，我经常在想折我十年寿给她多好，我愿意好好陪她十年。

　　2

　　记得以前夏日时候，天气炎热，没有风扇，我怕热，奶奶拿着济公扇子，不停地为我扇风，有时一扇就是一夜。如今想想，过去的自己过于自私，奶奶的爱竟是如此无私。隔辈亲，一点不假。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懊悔，慢慢地才发现佛徒大多都是寻求一种寄托与慰藉。我就是其中一位，我相信灵魂转世，来世再来世，我还做她的孙女。

　　依稀记得奶奶带我去抓过豆虫，那时候没有农药，豆子叶子上面布满了绿绿的大虫子，把它们剁了做包子，特别香。奶奶包包子堪称一绝，除了豆虫包子，再就是土豆芸豆包子了。她包包子个头不小，以前总是能吃上三四个，肚子撑得鼓鼓的。如今我身强力壮，与当年营养好应该有一定关联吧。这得感谢她，如今所有的美味佳肴都觉得有所欠缺。如今，吃饭渐渐成为一种负担，似乎吃东西纯粹就是为了活着。奶奶的离去，一直让我觉得满是星光的天空昏暗无比，睡觉不再成为一件休闲享受的事。这一年，我过着非人的生活，喜怒无常，禁锢封闭自己的内心。我变得特别敏感，看见老人，看见隔辈亲的情景，都会深深刺痛自己的神经，成为痛哭流涕的导火线。再也没有人把我当成孩子般溺爱了……一想到她已不在的事实，经常性胸口阵痛，然后躲到无人的角落，痛哭一番。一年的泪水胜过之前的所有之和，也许在常人看来我是懦弱的。因为这是无济于世的，以前听说别人的奶奶去世了，轻描淡写的，没有任何知觉，那是因为没有轮到你头上。也许日后听到谁奶奶去世，我不再麻木，肯定会安抚一番。帮助他人抚慰内心伤痕，也算是积功德一件。

　　3

　　奶奶会推拿技术，放血整筋点穴。她一生行善，救死扶伤无数，有些突然晕死过去的老人，她按几个穴位，就能把人从死亡边缘上拉回来，特别神奇。小时候我特别顽皮，不是和男孩子比赛车就是跳皮筋，所以经常性脚脖子扭筋。每当这时，我总是可怜兮兮，撒着娇，似哭非哭地跑到她跟前，寻求帮助。她略带埋怨我不小心又有点心疼的样子。然后她用带突起筋的手就开始施展手艺了，不一会儿，我又开始活蹦乱跳了。祖孙俩会心对笑，这是沉淀了多少爱元素。如今，基本找不到一个可以把自己当孩子的人了。孩子的概念是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与你计较，因为你年纪小，多少成分的不懂事，都会包容。包容的实质就是无限制的爱，像海洋般的广阔，有容乃大。当然了，我喜欢大海，因为他像一位老者，安放所有的喜怒哀乐……

　　她路遇身体不适的人，无论认识与否，就上前搭救，做完好事，也不求回报。当然了，很多人知恩图报，送来不少好吃的好喝的，当时的情景是家里的牛奶都好多箱，饼干糕点奶粉牦牛粉很多。每次去她那里，她总是东找西找，把好吃的都搬出来一大堆，让我自己选。如今想起这样的情景，不免擦拭泪珠。奶奶也许并不多出众，就是一个乡下人，但是她的爱装进了我心里，满满的。如今，我有时经常以为自己像个孤儿，游荡在这世界上，还好不是孤魂野鬼，这样陈述不免让人寒栗。也许有些夸张，但我的心确实不知道飞到哪里了，找不到了，心空空也。她就像一块丰碑，立在我成长的路途上，无可磨灭，一直清晰可见。

　　4

　　记得二年级左右，我和一个男孩子比赛骑车别车，意外的我输了，车人都翻倒在道路上，以前的路还是黄沙的，膝盖跑进去了不少沙子，依稀看到肉往外翻着，腿也在那一刻僵直了，流出来一些血，直接的不能正常走路了，一瘸一拐的，左腿一直保持阿拉伯数字1的模式。还没等我到她家坐稳，奶奶就怒冲冲地出去了，找那位男孩子理论，据说当时追着他，吓得他满村乱窜。结局是日后的很多天，都是他骑车带着我上学。依稀记得当时奶奶的那种不舍与煎熬，应该比感同身受更猛烈吧。如今想起这段往事，不免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可以看出，她对我的保护呵护如此之深。

　　奶奶似乎懂巫术，记得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突然肚子疼痛不止，没有缘由的。奶奶算出来，是我路过已去世的三奶奶窗后，她看我几眼导致的。于是，很快我的脖子下面多出了一把菜刀，她让我枕着睡觉，嘴里不停嘟囔着，似乎是说些别让她看我的意思。那时候的她，纯粹就像传说中的巫师。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巫术显灵，当时，我肚子确实很快不痛了，确实很神奇。如今，我觉得更像是当时奶奶的善念感动了老天。此外，奶奶还有绝招算命，以前我经常丢三落四，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拿出左手五个手指，右手食指不停按呀按，经常性说出在边上，言外之意就是能找到的意思。也许是巧合，确实都找到了。不过，她也有算不太准的时候，比如我的性别。在我还未降临，据说她就不停地在家里数窗棂子，无论怎么算，我都是个男孩子。我的出生，直接让她无语了，失算了，哈哈。不过，当时母亲难产，多亏她跪着求大夫，如今我能感知这世界的美好，她功不可没。她就像一盏明灯，一直照亮我整个生命。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