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建丽

　　（一）

　　张大爷家的奶羊瘫痪了。

　　这只奶羊刚刚三岁，生完羊羔四天，突然瘫痪，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被毛粗糙，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张大爷有些着急，因为母羊现在不仅不能动，还不爱吃草，不爱喝水，不吃草，不喝水就没有奶水，没有奶水，小羊羔就要挨饿。

　　张大爷喂了两只奶羊，另一只也生产了，它们各生了两只羊宝宝。然而，那只健康母羊人家只管哺乳自己的孩子，瘫痪母羊的孩子如果也想靠上前去蹭点奶水喝，那简直门儿都没有，健康母羊会来回兜圈，用角顶，用腿蹬，用身体挡，把它们毫不留情地赶出领地。而它自己的宝贝疙瘩一到它身边，它马上变得欢喜起来，表情柔和，静静站立，向后转着头，慈爱地看着它的孩子们跪着两条前腿，使劲拱它的乳房，汩汩地喝着又香又甜的奶水，一直喝得酣畅淋漓，心满意足。

　　真是奇怪，咱们人看着那些小羊羔都长得一模一样，雪白雪白的，个头差不多，脖子上系着漂亮的红布绳，下面还长着两个可爱的小肉垂，分不清谁是谁的孩子，可人家羊妈妈呢？总是一眼就能分出来。

　　（二）

　　根据瘫痪母羊的临床症状和生产史，我诊断母羊为缺钙性瘫痪。

　　我和张大爷商量，输液吧，总的治疗原则是：补钙加产后消炎。这种情况下，静脉注射效果比较好，肌肉注射或内服药物效果都不太理想。

　　见我兑好药，张大爷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抱住羊头，像是在抱着一位老朋友，他把奶羊另一面脖子上的血管充分暴露给我，这样注射起来就方便多了。

　　输液器里的药一滴一滴流进母羊的血管，母羊靠在张大爷的怀里很踏实，眼睛里的忧虑也开始有一丝缓解。

　　张大爷很健谈，也很幽默。他和我交流的话题很多，除了说耕种、收成、粮价，还说很多国家大事。我很奇怪，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怎么知道那么多国家大事？

　　“我看电视很少看连续剧，一般都看新闻，这个台的新闻播完了，我就换另一个台的新闻看……”

　　“牛医生，咱文登和我同名同姓的人还真不少，我就知道好几个，还有一位是大将军呢！人家那可真是了不起，年轻时上战场保卫咱们国家，后来岁数大了，还为国家做那么多贡献……”

　　“牛医生，你去年告诉我那个方法太好了，喝不完的羊奶就用矿泉水装着，放在冰箱里冻着，等儿女们周末回来，再带回去煮着喝，可家里没有那么多矿泉水瓶，我老伴就满村去搜集……”

　　“哈哈哈……”

　　（三）

　　药液还在一点一点流向那只瘫痪母羊体内，它依旧一动不动，乳房干瘪着。它可爱的孩子们偶尔蹦蹦跳跳过来想看看妈妈或者找奶喝，都被张大爷“欧欧”地赶跑了，真不知道这只羊妈妈平静的眼神背后，心里有多难受。两只羊宝宝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依旧在阳光下快乐地蹦蹦跳跳、玩耍、嬉戏，它们对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一根发黄的玉米叶、一颗小石子、一根槐树枝，都能研究着玩上半天。

　　那只健康的母羊不时把头探过木栅栏，关切地看着这只生病的母羊，偶尔还“咩咩”叫两声。

　　我问：“张大爷，咱俩猜猜，这只健康的奶羊在对它邻居说些什么？”

　　“嗨！快站起来！老躺着干什么？”张大爷高声说道。

　　“哈哈哈……”

　　我们俩又大笑起来。

　　静脉补钙在很多情况下，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虽然和张大爷说笑着，但我心里一直在期盼着母羊能赶快站起来。

　　两瓶500毫升的药液输完了，张大爷哼着小调儿，亲切地拍拍奶羊的头，看着奶羊的眼睛，抚摸着它的脊背，像是商量又像是鼓励地说：“起来吧，老伙计，咱们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母羊好像听懂了张大爷的话，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坚毅和果敢，一直跪着的两条前腿开始发力，想带动撑起全身的重量。张大爷在后面揪住奶羊的尾巴，使劲往上提拉，助母羊一臂之力。人、羊一起用劲。起初，母羊的两条后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不敢下踩，重心也不稳，终于在某一刻，母羊忽然稳稳地站住了！

　　那一刻，母羊的眼睛特别亮，充满了巨大的欢喜。

　　健康母羊显然被它的邻居惊到了，停止反刍，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它邻居奋力站起来的一幕。

　　又连续输了两天液，这只瘫痪母羊的身体明显好转，逐渐硬朗，行走自如，胃口也好了很多。

　　张大爷兑了红糖麸皮水给它喝，它一头扎进桶里，一口气把半桶水喝得干干净净，胡子上沾满了水和麸皮，它一个劲地甩头，想把胡子上的水甩干净。它的被毛开始变得柔顺，乳房也渐渐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