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南屏晚钟
发布日期:2023-02-17 10:30 访问次数: 信息来源:文登区政府 字号:[ ]

丛桦

多年后同学聚会,有个同学说我:“你那时下课铃一响,第一个跑出去,最后一个回来。”众皆点头。

下课后,我去哪儿了呢?操场。

那是一座乡村学校的操场,没有围栏,不大,黄泥铺就,跑道只有二百米,用红砖头砌了一圈。操场东边是两个简陋的篮球架子,南边有两排高大的水杉树,水杉树南边是一条灌溉渠。渠宽约四米,耕种季节,灌溉渠会流水,米山水库的水,灌溉沿途的庄稼。

操场北边有一棵垂柳,其中一个大树叉子上挂着一口黑色的铁铸的铃。那铃像个倒过来的花盆,比篮球大点。铃里面垂下一根挺粗的绳子,绳子上头系着个铁疙瘩,这就是我们的校钟。

这个校钟,其实是寺院的钟。这座学校的前身是一座古寺院,叫大圣院。曾经,这口钟由僧人击响,方圆十里的村庄在暮鼓晨钟里升起炊烟袅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寺院颓圮,改建为学校,钟是唯一遗存的法器。

泥操场,自有泥操场的乐趣。我们在操场上玩猜字游戏,用树枝在泥土上写字,画荻教子一样的,把笔画写得深深的,像碑文。写好后用泥土盖上,让别人猜。写字是有技巧的,能写出别人猜错的字就是成功。比如写个“冷”,把两点水和“令”分得很开,猜的人,往往只拨开了“令”上的泥土,漏掉了两点水。这个游戏通常是一二年级玩,那时刚识字,操场就成了我们复习生字的大黑板。

特别盼望灌溉渠出现水,老师会让我们去洗澡。渠上有拱桥,以桥为界,上游男生,下游女生,都脱得光光的扑通扑通跳进去,像鸭子一般扎猛子,戏水。这条浇庄稼的灌溉渠,就是我们的露天游泳馆。

有一年春天,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生物,一般是在有雾的早晨,大量聚集在校园低处的角角落落,就是美国白蛾。春天羽化为蛾,有雾的早晨没有阳光,水汽大,蛾飞不动。美国白蛾的出现,让我们进入了狂欢。一下课就跑出去抓。抓到后就在操场上挖一个小坑,把蛾子放进去,上面盖一块玻璃。趴着在地上观看这种妖蛾子,在玻璃下面疯狂地转圈,没头苍蝇一样的。所有的学生都沉迷在妖蛾子带来的欢乐里,操场上一片撅起来的小屁股。就是那么无聊,那么单调,那么简陋,却又是那么有趣,那么令人痴迷。

总是在我们玩得最开心的时候,就有个老师踱步出来,向柳树走去,我们就知道,要上课了。

当……当……当……铃声驱赶着整个操场的身影,只剩下两排水杉树肃立如恭朝。

不同的老师打铃,节奏也不一样,有的老师打铃,狠急如鼓点催征;有的老师打铃迟缓绵长;有的老师打铃,言简意赅,就一下,整个操场顿时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我的九年义务教育都是听着这口钟完成的。我特别喜欢那声音,它悠扬高远,直达苍穹,如梵乐一般。尤其是早晨第一节课,铃响三下,每个教室都开始齐唱歌曲,那真是洪钟初叩,宝偈高吟,蓬头稚子都低眉顺眼,各就各位打坐修行,诵读人口手大小多少,听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现在的学校都变成了音乐铃,不论什么音乐,都不如我的暮鼓晨钟。

几十年过去,学校没有学生了,先是变成一个农药厂,操场也盖上了厂房,现在,变成了公益养老院,收养整个镇的五保户老人。那棵柳树不在了,那口钟也没有了。曾经跳跃着垂髫总角们的操场,如今坐着鸡皮鹤发的老人。南屏晚钟,就这样被岁月的风吹散。每次经过学校故址,脑海会浮现垂柳依依,操场上荡漾着那绵长的声音:

当……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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