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新宁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你那时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时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但与那时的容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颜。”

　　这是杜拉斯《情人》的经典语句。

　　五十年间，抵御杜拉斯“孤独的爱、疯狂的行为。苦难的折磨、求而不得的烦恼、理想的生活以及毁灭一切的绝决”的到底是什么呢？我相信是这段诗意的话语。五十年后，杜拉斯接到李云泰的电话：“和过去一样，我仍然爱你，我根本不可能不爱你。我爱你将一直爱到我死。”李云泰是杜拉斯16岁时遇见的中国富商，他给了杜拉斯生命中最重要也是最喜欢的两个东西：一是爱情。二是写作。也正是这个遇见，这个电话，让杜拉斯写下了半自传体小说《情人》。

　　遇见美好，哪怕是悲剧，哪怕是美好的绝望。因为悲剧绝望就是把人有价值的东西打碎了给别人看。

　　杜拉斯是个心中有诗的人。也正是因为心中有诗，那么我们就拥有了一份表达生命的厚礼，生命不止，就受用不尽，真是幸福无边。我们用这辈子守住的诗心驱逐了人人都害怕的孤独感，这不是最聪明的办法吗？我们留下的是心灵的记录，也可以滋润别人的心灵。

　　诗意，说到底可用来安置自己这颗苦涩的心。人活着，心的安置成了第一要务。无处安置，就有了无边的烦恼、牢骚、忌妒。有了诗意的驻留，一切都可能全部改变。我们从此追求的是永恒的东西，跳出了世俗生活狭窄的圈子，开始放眼去看遥远之地，我们生命中的参照物于是改变。

　　一个人的境界高下，主要是因为生命的参照不同——我们眼前的苟且和许多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轻若鸿毛。

　　《红楼梦》里，宝玉评价香菱学诗：谁知会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

　　是啊，香菱那么悲惨的命运，但是有一天，她学诗了，或者我们生命中有那么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甚至只是一首歌曲，一首诗，它成为我们的动力。我们迷恋它，渴望它，喜欢它，痴迷它。那它会为你揭示真相，让我们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愿我们心中有诗，生活如诗。

　　像芸娘一样热爱生活

　　禅宗三祖有个训世传世，只有十六个字：莫逐有缘，勿住空忍，一种平怀，悯然自尽。他千诫我们：不要执意追求所谓“空忍”的束缚，最好是要以一种平和的心态来超越两边，就能够消除来自红尘的一切骚扰。这就是禅宗的高明之处，原来“平怀”即平和的心态，才是无上的境界，平静重叠的日子如同一种每天重复的仪式。不能体会其中的崇高与生机的人，根本不配拥有这种最美归宿，正如诗人穆旦所说：“我的全部努力，不过是完成了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林语堂曾说，《浮生六记》沈复的妻子芸娘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人。她的不俗之处在于，即便夫家没有给她提供极好的物质生活，她也能够把琐碎的生活过得快乐无比，一蔬一饭都能自得其乐。群居的时候不怨天忧人，孑然自处的时候随顺喜乐，不论被生活怎样对待，都可以找到平凡的乐趣。

　　沈复经济很拮据，经常要靠亲友的接挤生活。芸娘性格柔和，相貌秀丽，喜欢穿素净的衣服，擅长绣工，布鞋尤其做得好，家里缺钱缺酒，她就经常拿自己手工出去卖，或者作为报答回馈给别人。芸娘对于做饭极具天分，给她几样寻常蔬菜，她一定可以做出口感不俗的菜肴。

　　有一次沈复插了一盆花，但是总感觉还不够生动，芸娘看他苦脑，于是找来小蝴蝶和些许小昆虫，用细细的丝线缠绕在花木的茎上，这神来之笔，使见者无不称赞沈家的盆景有奇思妙想。

　　芸娘守规矩，但不假正经，侍奉公婆是本事，对外面的世界她也很好奇，有一年她想逛庙会，可是碍于是妇人，于是和沈复商量，瞒着婆婆，在家里偷偷把眉毛画粗，戴上帽子，微微露出鬓角，穿上沈复的衣服，把紧腰带，拉起沈复一起去抱庙会。

　　有趣的女人是生活捕手，敏捷地捕捉着生活上的美。芸娘自然是一个有趣的姑娘，她的能力在于她可以把最琐碎乃至最落魄的生活过得生机盎然。尽管生活严厉，她依然勤快捕捉着美好，是宠辱不惊，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虽在陋巷，人不甚其忧，亦不改干其乐。

　　爱因斯坦说：“把人们引向艺术和科学的最强烈的动机之一，是要逃避日常生活中令人厌恶的粗俗和使人绝望的沉闷，是要摆脱人类自己反复无常的欲望的牵扯。一个有倏养的人总是渴望逃避个人生活而进入客观知觉和思维的世界。”

　　心中有诗意，因此常带微笑；心怀有智慧，因此常感恩；胸中有大欢喜，故而不怨天尤人。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会改变——容貌、身材、金钱、权势、艺术甚至不是永恒的，但对艺术和生活的理解才是永恒，唯有对生活不计回报的热爱才不会朽坏。